在勃兴老书记肃穆的灵堂前,缭绕的香火气息中,高建群先生拈香行礼。礼毕,肃然与吴慧珍老人相对而立,竟于这祭奠之地,意外展开了一场二十分钟的艺术清谈。
老人取出一册《春溢凝翠》,言此为孤本,郑重相赠。展开画册,山水的幽深与草木的生机仿佛从纸面浮升而出。高先生凝神良久,道:“承先贤衣钵,开自家面目——吴老师的笔墨,深得唐宋元明清至民国山水精神之滋养,线条间流动的已是哲学意味了。”
吴慧珍老人闻言,眼神里升起温润的光。她自陈六十三岁始执画笔,至今三十载春秋尽数沉入墨池,几至痴迷。高先生颔首,话语中似有更深的感悟:“此亦是一种传统罢。宋庆龄、何香凝、宋美龄诸位先生,莫不是在时代洪流中,执守一方精神家园,以笔墨安顿心魂。” 此语一出,灵堂中那沉甸甸的哀思之外,悄然生长出某种超越时光的坚韧——艺术之脉,原是这样一种静水流深的传承。

这“承”与“开”二字,在高建群先生身上亦刻下清晰印记。其扛鼎之作《最后一个匈奴》,那宏阔苍茫的笔力,分明接续了《史记》以降史家叙述的浑厚血脉;字里行间又奔涌着现代人洞察历史与人性的独到目光,如凿开岩石的激流,为沉雄的西部文学劈开了崭新的面目。那卷册里回荡的,正是他口中“承衣钵”而“开面目”的生动回响。
其书画之道亦然。笔下墨痕苍劲,如千年古木盘曲的根脉,深深扎进碑帖传统的厚土;而线条游走间,却分明有北地山河的野性气息扑面而来。画中意境,既是中国文人千年心象的延续,又时时可见属于他自己的文学心魂——那壮阔的史诗感与幽微的悲悯情,在尺幅间找到了无声的宣叙。所谓传承,并非复制古贤的手迹,乃是要将先辈的精神气血化入自家骨肉,方能在时间的长河中刻下属于今人的独特印痕。
灵堂内香烟袅袅,肃穆依然。当香灰轻轻落在《春溢凝翠》的素雅封面上,那一刻竟有顿悟:肉体终将委于尘土,而经由“承衣钵”之沉潜、“开面目”之勇毅所熔铸成的艺术生命,却能在人间长存不灭。
长安秋阳下,吴慧珍老人三十年如一日沉潜笔墨,高建群先生于文学与书画中开辟新境——他们所守护与开拓的,不正是那盏穿透生死迷雾的灯火?
那灯火由古贤传至我们手中,光焰摇曳却从不熄灭;唯以己身之精诚为灯油,以独特之面目为灯芯,方能在岁月长风中愈燃愈亮,照见后来者脚下的道路。 |